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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铸魂【薛氤书·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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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只知道黄泉路有剧毒美艳的彼岸花,却不知道可补六界生灵七魂六魄的铸魂草就生在忘川边,饮尽人世的眼泪忘川的水。

    每株魂草中住着一个魂。

    如同族里其他人一般一出生我便有了神识,躯体被包裹在牢牢的结界中,只知道无休止地沉睡。

    我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作为一株魂草我时时刻刻凭着本能戒备收敛着身体中纯正的灵气,害怕被人发现,害怕被投入炼丹炉,所以我浑噩不知道外界变迁。

    不同于其他铸魂草长在忘川边的地底,我生在望乡台上。长在望乡台许是一个意外。一直以来我心里是反感这个意外的,我离其他魂草太远,远到能只感知他们的存在却听不见他们的声息所以日子格外寂寞。

    整日我都听得见鬼魂的哭泣,听尽他们的话语看他们的今生,嬉笑,忏悔,怀念。我在地底陪他们看着,有时甚至陪他们一起喜,一起骂。但我没有眼泪,所以我不知道恸哭是怎样的心痛。

    因着我身边总是充斥着人间情爱,常年的耳濡目染我学会了分辨事情的对与不对,学会了分别各种不同的感情。看着俗世我早早地就明白了什么是七情六欲,神仙草也懂得了凡心。

    纵使能看尽人间浮华,我觉着这样的日子依旧是那么无聊,就算能残喘千万年但我对着这样千篇一律的生活也并没有表现多大的兴趣。因为我看见的都是别人的东西。

    我不知道其他的铸魂草是怎样想的。但是我,我躺在这片腥腐的土地之中,怕被人发现,但又渴望被人寻到。纠结且矛盾。

    冥河的天一直是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觉得就像我现在的生活。孤寂平淡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我能感受到心底一直有什么在窜动,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牵引着我,让我打破这个禁锢。

    直到有一天一阵陌生的脚步声,把我从睡梦中拉醒。

    在黄泉与忘川畔游荡的都是鬼魂,我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真真实实踏在地上的脚步了,觉得惊奇。

    “少主,这望乡台是鬼魂怀念今生的哭丧之地,忘川边风大我们早些回去吧。”

    察觉有人来了我赶紧收敛气息,瑟缩在结界中不敢探视外面,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这些都是出于本能。我清楚听得衣料摩擦的声音,随后一个极好听的声音传来:

    “望乡台?生如何,世上之一遭也;死如何,物化之一瞬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尽则人死,死穷则再生,不过如此……”1

    那声音如同在我耳畔一样,如同情人的呢喃,让人在不经意中深陷。

    “只是看穿时,也就该饮这忘川的泉水和孟婆的汤了……”2那个人又道。

    是啊,生生死死迟早要面对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我在这里看人无数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明白的人。

    “咳咳……”

    “少主咱们快走罢,这里阴怨太重不宜久留,您要珍惜身子啊。”

    “无事,我身子我都知道。咳……”

    “外边都说那铸魂草长在咱们冥界,可谁都知道咱们这儿只有剧毒的彼岸花。若是寻得魂草替少主您补全魂魄……”

    “鲁伯,我长在冥界地府掌管六界生死轮回,这些事情早已看得看得无所谓了。由命也不错。”

    被叫做鲁伯的人似乎是急了,“少主,若这百年里没有寻到法子,那一百年后您……”

    “好了,走罢。”男子似乎有些不喜,打断了老者的话。

    我静静地听着,直到没有任何声音后我试探着散出一缕意识,却看见周围已经没有了身影,孤鬼们渐渐又飘了过来絮絮叨叨地念着曾经的不该与感伤。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有些后悔我应该跳出结界让他发现我。

    “铸魂草。”他们是要寻我吗?补全他的魂魄让他活下去?我想帮他,但内心犹豫,我怕死我不敢。

    自那日以后我很久都没见过他,但我每日都在盼望着他来,无时不刻地想。想他的声音,想他每个动作间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想他会是什么模样。我在结界上刻画着每一天,也许把结界上做满记号他就会出现了,我安慰自己。

    甚至我下定决心下次见到他我一定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就是他们正在苦苦寻找的铸魂草。

    九九重阳,遍插茱萸少一人。

    望乡台今日的鬼魂格外多,我听了整整一日的哭嚎觉得头晕目眩只想好好睡上一觉。现在好不容易清静了,正当我准备封掉所有意识时,我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那是我反复在心底听了无数遍的声音。

    这一刻我欣喜若狂。

    我打起精神,大着胆子感受着望乡台上的一切却发现他情绪中的悲伤。

    “你说,一百年后我是否也会以鬼魂之身踏上这望乡台回顾我这生?”四下一片沉寂,除了男子这里并没有其他人。

    他在石阶上坐下,我偷偷迅速地看了一眼只看见他极苍白的修长手指,白得毫无血色。

    我的心就像被高高悬起一般,手指紧张地捏成一团,我想出去,但又在害怕,害怕得全身止不住颤抖。我想时时见他,时时陪他,我想救他。但我怕死。

    男子静默良久,他静静看着不远处那些在孟婆那里饮下汤准备投胎的鬼魂。

    孟婆汤都是以人此生所流的泪熬成,我没有泪,我必不会饮的,看着那里推推搡搡的混乱我心里有些庆幸。可是他……我趁着他出神迅速地一抬眼。

    一见萧郎终生误。我想我大抵是明白了平日里那些鬼魂所说的意思了。

    不同于阴曹地府该有的深怨,他长了一张那样干净的脸,五官分明轮廓极好看。没有任何意外,他的脸上也是孱弱的苍白。

    我从没见过真正的太阳,但我却知道他如同阳光让人想追逐。我觉得有些心疼,想伸手摸摸他。

    没多久他就起身。我见他欲离去心里开始慌了,要叫住他吗?我隐隐约约有预感如果不出去见他我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他了。

    “等等!”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从结界中钻了出来。我现在还是一粒魂草的种子所以身影十分淡薄,淡薄得像随时都会魂飞魄散一样。

    他转过身似乎没料到这里还有人,看见我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姑娘?”

    “铸魂草可以救你?”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见着他我紧张地舌头打结直直地就问了出来。“我知道哪里有。”

    他盯着我并未做声,“我真没骗你,就在这望乡台地底有一颗铸魂草种子,我守着它很久了。”怕他不相信我有些急。他的目光灼灼我怕再说下去会漏出破绽,于是掩饰般地蹲下身在地里不断翻找起来,翻找我的本命。

    不久,我捧着一粒盈盈如玉的种子放在他面前,手一直在颤抖:“将它放置在蓄灵盅里每日取滴心头血喂养,百日就可长成。到时候公子将它……将它,用丹火将它……。”

    “姑娘你是?”没待我说完他便问出口,面上有些困惑。

    我定了定神答他:“我是这株魂草的主人。”我心里庆幸他将我打断的,虽然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今后我会面对怎样的死,但一切由自己亲口说出也实在太残忍了。

    “这魂草是姑娘的,你种它定是自己有用,我断不能随意接受。”

    听他如此说我一时怔住了,他怎么会拒绝。“不,你一定要收下。”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不由分说地将魂草种放进他手心,他的手那样凉。凉得我周身都觉得是寒气。

    “你叫什么名字?”我笑着问他,我只知道那天那人叫他少主。

    “冥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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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是满满的欢喜,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我趁着他一不注意便回到结界中去了。

    “咦?姑娘?人呢……”我在他手心静静躺着,听着他找寻我的声音我心里忍不住窃喜却不做声答他。他摩挲着手中的魂草种子,我觉得身上除了冰凉还有些微微发痒。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阵阵说话声,有些吵闹。但在他身边我极安心,因着老是犯困我便无所顾忌昏昏沉沉地睡去。

    迷梦中我尝到一股腥甜的味道,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冥阎在一旁坐着,蓄魂盅内我被一滴殷红的心头血包裹着。血液很快被我全部吸收掉,我觉得自己被封锁在结界中的魂魄凝实了些。伸手看了看我的手。只消百日我的魂魄就会完全长成。

    这里是他的住处吧?我四下打量。这是一间极大的宫殿,暗色的帷幔层层。此时只有我和他二人。

    我整日伴他,或者说他整日伴我。我看见他在生死簿上划下一道道痕迹,见他仔细批注。眨眼间世间一条生命就该进入轮回。我无数次想问他,那他自己的呢?

    生死轮回不过这样轻松的事,难怪他看得这样淡泊。对他来说许不过一个小小的批注罢了。

    在他困倦打盹时我常常会进到他的梦里。这是我唯一让他看见我的机会,我想我的确是爱他的,在小心又怯懦地爱着他。

    “姑娘是你?你叫什么名字?”他见是我神色有些惊讶,显然他还记得我。

    “我么?我没有名字。”能与他见面我就止不住地欣喜,他问我话我依旧有些害羞。

    冥阎似乎有些不信,“那我帮你起个,我叫你“怀纾”如何。”

    “怀纾?”我反复念着,点点头:“好呀。”见他没有怀疑,我胆子愈发大了起来,随着他日日的精血喂养我的魂魄越来越凝实,渐渐与普通人无异。而他身子依旧不大好,没有什么血色我心里暗暗着急。

    但随着血肉形成我又开始舍不得,又盼望着日子能缓些过去。

    那天后我夜夜入冥阎的梦去见他。梦中我同他一起看过漫天的彼岸花,走到忘川的尽头……阴森的地府似乎也多了许多温度。

    冥阎也再没有问过我从哪里来,他叫我“怀纾”。因是他想的所以我甚是喜欢这个名字,不问缘由的喜欢。

    我想长长久久地就这样下去。

    欢愉的日子还是持续了近百日。这天早晨他用最后一次滴血喂过我后就离开了,看样子应该是有什么事。我一直静静等着他,时间过了好久我却等来另一个人。

    “鲁伯?”我暗暗道,他来干什么?一阵不好的预感漫上我的心头。

    我四处找着冥阎,可是他再没有出现,鲁伯把我带离了冥阎的寝宫。

    当看见一口巨大的丹鼎时我什么都明白了。这些日子我每天沉溺梦里忘记了时辰,我不记得却有人记得。

    在心头血百日的滋养下我已经长成一株魂草。长成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就算我一早就准备好面对这一切我依旧害怕,我本能地想挣扎,我想逃开。我想见冥阎,我在心中默默念着他的名字祈祷他的出现。

    “少主服了这铸魂草身子必将大好……”叫鲁伯的人语气中尽是欣喜激动。

    我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在说给谁听,但我内心竟突然平静从容了下来。“生尽则人死,死穷则再生,不过如此……”我记得第一次冥阎时他说过这样的话,这是所有人都必将面对的。

    丹火烧得我极痛,我脑子中除了冥阎那苍白俊气的脸庞什么都不剩。“怀纾!”我隐隐约约听得一声叫喊,并不真切。咬了咬牙我拼劲最后一丝气力留下一缕散魂飘荡在丹炉外。

    他们都看不见那抹残魂,我晕乎乎地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反复炼制萃取汁液,丹火包裹着它渐渐将它凝结成丹。看着这一幕我丝毫没有感觉,就像不关己事一般。

    丹雷震耳欲聋如世间最可怖的刑罚,巨大的声响后我闻得整个房间溢满了幽沉的香气。

    丹成。

    鲁伯的手激动得颤抖,小心翼翼地放好丹药便匆匆出去。我下意识地跟着他。

    果真跟着鲁伯我没有任何意外地看见了冥阎,他正抚着空无一物的蓄魂盅。神色我都看不清,只觉得此时的他格外寂寥,失魂落魄。

    “少主,丹药已成尽快服下吧。”鲁伯上前把一个盒子递给他,异香扑鼻。

    “退下。”冥阎声音冰冷。

    “少主……”鲁伯似乎还想劝道,但在冥阎阴沉的神色下他终究放下盒子退了出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丹盒。

    “怀纾。”他轻轻唤道。

    当他叫出这个名字,我的心如同被紧紧勒住一般,眼眶是止不住的酸涩。他是知道的,原来他一早就知道……

    每株魂草中住着一个魂魄,那魂魄能补世间生灵的的七魂六魄治百病。这个不是秘密,我却傻傻地以为他不知。这是我的一厢情愿还是自作多情。

    盯着那盒子良久他终究还是服下铸魂丹。我觉得全身力气瞬间被抽空,呆呆地看着他。

    “怀纾?!”他睁开眼,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看向我所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要走过来。他能看见我了。

    “其实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吧?”我远远地看着他道,冥阎低垂着头默不作声。随着丹药的消散,我觉得身体中仅剩的一缕散魂都快四散开来。

    我努力支撑着身体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抚上他依旧苍白的面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错了人,但我从来不后悔。”

    他慌乱地想要抓住我的手,“怀纾,对不起。”

    冥阎似乎极为痛苦,连我仅存的一缕意识也感受到来自于他心里撕裂的痛。他闭上眼:“来世我定将真心付你,保你永生长安。绝不食言。”

    我觉得自己眼眶中似有什么流出,湿湿咸咸。“若你只是出于愧疚为了报答就永远不要爱我,不要勉强自己。”

    我看见自己的魂魄越来越淡,淡得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他抱住我,除了冰凉麻木我没有任何感觉。

    事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如旁观那样理智,即便是看尽人间所有□□的魂草。所以我手足无措,只会为他着想,爱一个人大抵就是该付出性命来证明吧。

    在我将魂草种子递给他时我就知道会有现在的结果了。只是事情比我预料的要惨上几分。

    我第一次知道流泪是这样刻骨铭心的痛,恍惚中我看到了开满血红彼岸花的黄泉路,来到我曾呆过许久的望乡台,看见我与冥阎的一幕幕往日时光。泪像是止不住一般,流着此生该有的泪水。我看见孟婆将我的泪水煮沸,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爱你。

    爱就是碗离魂汤。

    无奈这天方知你最好,因我始终得不到。

    我闭眼饮下。

    就算来生你食言,就算你依旧不爱我,我也只盼再见之时问你一句别来无恙。